杜若

發财

第四章 人间久别不成悲,两处沉吟各自知

       回国后,周卫国被授予国民革命军少校军衔,并被破格任命为88师524团副团长。待授衔仪式结束后,参谋长告诉他有他父亲的电话。他连忙赶去办公室给父亲回电话,而与父亲的这一通电话让周卫国的心绷得更紧了。

       父亲严肃的声音响起,“卫国,你还记得你萧伯伯的女儿吗?她现在在南京工作,你以前逃婚的事我不再追究,你立刻到南京第四女中通知萧雅,让她回苏州老家,她的父母今天病逝了。”他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有些愣住了,紧接着又为萧雅感到难过,同时又对萧雅就在南京的事实感到震惊。

       他很快就捋清事情的经过,接着又向参谋长问明了第四女中的地址,就驱车赶往那里。到达第四女中后,又向门卫说明了来意。萧雅出来刚得知父母双亡的事实,已是泣不成声,但周卫国在门口催得急,她着急忙慌地收拾完行李就和周卫国一起坐车来到了火车站。

       “萧雅,你要坚强,你的父母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你是他们的骨肉。只要你还活着,就代表他们在世上还有一丝希望。”“阿文,我知道了,现在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来娶我吗?”萧雅满眼通红的看着周卫国,周卫国犹豫了片刻,看着眼前的女孩泪眼朦胧,有几分肖似曾经丧母时的自己的模样,心有些触动,但还是果断拒绝了萧雅的要求。

        萧雅眼眶一下子就变得更红了。他拿着帕子,轻柔地拭开她脸庞的泪水,语调轻柔,像哄着一个小姑娘,“我不娶你的,兹是我心里有了人。我拒绝你,因为你是一位好姑娘。伯父伯母虽然辞世,倘若是你不介意,姑且可将我的父亲当做你的父亲,我也来当你的哥哥,好不好?”

        萧雅听到这番话,也明白了其中的意味。她用帕子擦干了眼泪,整了整仪容,换了种轻快的语气道:“好哥哥,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听见萧雅如此,周卫国那颗悬着的心才算妥帖地放下。周卫国又拿出一把勃朗宁,神情肃然,“这把枪给你,现下时局乱,你一个姑娘家拿把枪也好防身。”萧雅接过去,忍不住淌下了几滴泪,又含着泪抱住了周卫国。

        周卫国推了推她,她只好提着行李踏上了那辆火车。周卫国注视着她上了火车,朝她挥了挥手。萧雅见着了,也向他挥手告别,眼底的悲痛似也淡了几分。一声轰鸣,火车的轨迹沿着烟雾顺风一路西行。竹下此时正好也在火车站,他奉军部的命令在暗中访探国民党各军队的部署,恰好那道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他顾不得其他,奋力向前追去,可到底还是枉然。白云苍狗,浮云流水,前尘往事,不过是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难弃者,一点痴念而已。

       八一三事变爆发的当晚,国民政府下令第9集团军于次日开始向虹口及杨树浦之日军开始全面攻击。整整两个月,曾经繁华的上海城已经是满目疮痍,横尸百万,整个上海城弥漫在硝烟里。炮火的残灰装饰着昔日辉煌的墙面,涂炭的生灵在雾霭中发出惊人的咆哮。

        10日26日黄昏,战线重要支撑点大场失守,致使庙行的87师、闸北的88师和江湾的36师侧后暴露,不得不向苏州河以南撤退。而周卫国正带领着524团的残部向苏州南部撤退。竹下俊此时在军部已经任职,流主的身份和竹下家族的继承人的双重身份让他在军部里很吃得开,但他并不那么欢喜。

        他犹记得,师父和师妹的遗体似仍在侧;与周卫国柏林一别还犹在目。军部的手段让他不寒而栗,却囿于军人的天职,不得不向中国进军。军部组织会议,竹下俊首次提出要将小股作战用于实战,军部应允了。竹下俊当即组建了一只队伍渗入南京城,里应外合,竹下俊迅速攻破南京城,他踏入那个周卫国曾经口中的金陵城,连日里炮火的侵袭让六朝古都霎时变作人间地狱,鲜艳明媚顷刻化作人间惨案.......

        经受多日战火的洗礼,周卫国的面容已有些沧桑,眼睛里迸射出的神采却令人胆寒。他望向自己曾经生长过的那片土地,青山依旧,细水长流,夹岸的垂柳除在微风的吹拂下变得更惹人怜爱。

        岸边有对分别的夫妇,女子泪湿罗袖,手中还拿着枝刚摘下来的柳条,她的丈夫竟头也不回的踏上商船,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向她做了个告别的姿势。 周卫国从小在父亲的熏陶下,读的书习的字自是治国方略,抗战救民,极少读那些男女情事的闺怨之作,看着这此情此景,他倒是想起了柳七的那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初读此句时他觉得分别即是分别,何愁没有再见的时候。如今时过境迁,竟隐隐的有了同感。

       可形势不容许他在这些个儿女情长的地方多做耽搁。“战士们,你们挺起胸来,把头抬起来,不就是打败战了吗?不就是撤退了吗?今日你们的功劳,我们全中国老百姓都记着呢!”前方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打破了周卫国心中的那一丝绮念。周卫国寻声而去,没想到那个说话的人竟是自己的父亲。

        他下令部队原地修整,而自己快步向前,“噗通”一声跪在父亲的面前,“爹,孩儿不孝!”周父扶起跪在地上的周卫国,劝慰道:“孩子,你为国效力就是为父尽孝,有何不孝之理?只是你要记得当初在我面前发下的誓言呐。”    周继先的话点起了周卫国心中为国为民的使命感。周卫国望着父亲略显苍老的面孔和那两鬓悄然斑白的头发,心头百味杂陈,语气颇为沉重:“孩儿省得的,请父亲放心,倭寇驱尽日,我儿还家时!”“好,好,好!我的好孩子,你要记得这话!为父此生无憾了!”说着周继先便直直朝周卫国跪去。

         周卫国见此情状,连忙要去扶他,可周父坚持如此并说道:“当年岳飞做《满江红》是为了驱尽胡虏,今日我儿带兵路经苏州就是为了驱尽日寇!你理应受我一拜,你是我们中国人民的骄傲,你身后的将士们和你一样都是好样的,都是我们老百姓的英雄!”说完,向周卫国拜了一拜。周卫国此刻大有感触,跪下去朝着父亲也是一拜,父子两相互扶着对方站起来。“爹,您多保重!”说完,周卫国朝着部队颔首然后决绝地离去,留下一地烟尘静候英雄荣耀归来。

       德式师退到苏州河以南后,大场失守的消息传来,全军向南方撤离。88师师长孙元良只命令524团团附谢晋元率该团450余人死守四行仓库。谢晋元在周卫国的建议下,指挥官兵用仓库内储存的物资与沙包,将底楼的门窗全部封死,2楼以上的门窗堵塞一半,以利于投弹、射击。

        为了警戒并最大限度地消灭日军,谢晋元建立了一支敢死队,并任命周卫国为敢死队队长,周卫国命令部下沿苏州河仓库两侧构筑起沙袋工事,以防日军偷袭。 27日,日军对四行仓库首次进攻进攻无果后,日军匆匆结束了作战。下午两点,日军派来了大批援军,双方交火两个小时后,日军再败。28日,在日军突破四行仓库外围阵地后,派一个小队的日军,顶着铁板潜至仓库底层,企图用成包的烈性炸药炸毁底层墙体,借此打开一个突破口。

         在这危急关头,敢死队中有位名叫陈树生的队员自告奋勇,全身捆满手榴弹,拉响引信后,纵身跳入日军队伍中,阻止了日军的阴谋。漫天的火光似乎都在为英雄送行,清角吹寒,都在空城!29日拂晓,曙色微明之中,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迎着城光升起。在四周日军的‘太阳旗’包围中猎猎飘扬,显得是如此地光彩夺目。

        直至到11月1日,谢晋元接到最高统帅部的撤退命令后,才率部退过苏州河。1937年11月12日,上海市长于鸿钧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上海沦陷。次日,国民政府发表告全体上海同胞书。整一个月后,首都南京失守。

        在撤军路上,周卫国向谢晋元请命,允许自己回到苏州把家眷都安排到安全的地带再回部队复命。谢晋元本来是不同意的,但周卫国竟无视军纪,私自带着两个同样有家眷的敢死队队员赶往南京。却不知,这一次竟是生死别离。 

     周卫国和两个敢死队队员乘夜潜入南京城内,三人在城门处相互散去,并约定好集中的暗号。周卫国沿着小路,来到苏州老宅,一个翻身进入老宅内。然而,那一地的狼狈让他无法接受,家里的瓷器被砸的粉碎,刺鼻的血腥味让他的心一阵刺痛。“你们不要过来,不!”凄厉的女声在这样的夜里并不突兀。周卫国闻声而至,发现那叫喊的人正是萧雅,他无法接受曾经那个清新可爱的女孩此刻狼狈不堪又奋力挣扎的样子。

       周卫国当即就红了眼,冲上前去,将那几个欺负萧雅的日本鬼子全都杀了,其中却有一个还未死透,拉响了身上的引信,引得在外的日军全都往这个方向赶。周卫国抱起萧雅,替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准备往外跑,手却被萧雅抓住了,他以为是萧雅害怕,边跑还边安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有哥哥在,你别怕。”

        周卫国先将萧雅抱到一边去,再拿起手中的枪支警戒着。“哥哥,没用的。质本洁来还洁去,但欲洁何曾洁?”萧雅的声音略带一丝哑意,眼神决绝,飞速拿起周卫国身上的配刀自刎了。温热的血溅到了周卫国的军裤上,恨意结成了冰。

        “啊!”周卫国发起狠了,拿起枪就向日军本人打去。那一声声枪响是对萧雅的祭奠,更是对国名党军队不作为的失望!明明可以留驻南京城,却选择撤军,75万的国军被只有28万的日军追着打了三个月,国土沦丧,妻离子散。这还是自己当初那个一心要报效的党国吗?子弹很快就被打光了,周卫国拿起刚刚萧雅自刎的军刀向日军冲去。可无奈,寡不敌众,身中数枪,被日军擒下,押往战俘营。

       战俘营里,关押着很多和他一样的国民党军人,被俘的不只是士兵,还有和自己同一军衔的校官,甚至还有个中校。他们中有的是来自87师,有的是来自97师,还有是来自88师。他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同样在看着他,眼中有同情,有不屑,各中掺杂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喂,你是524团的吗?”有好事的士兵问他。周卫国应了应,只是不解为何这些军官要问他他的来处。

        “听说524团很能打嘛,仅凭450余人挡了日军整整五日,真了不起啊,撤军之后还能随着大部队南撤,把路炸的炸,毁的毁,丝毫没留给残余部队任何逃走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居然还有524团的人被俘,真是个笑话呀!哟,大家都过来瞧瞧呀,瞧瞧这军衔,应该是个少校吧,沦落至此,也不过是丧家犬而已!”他一说完,整个监狱中的国军大半都在笑着,周卫国静静的看着他们,腹部的伤口渗出的鲜血让他认清了现在的局势,也看清眼前的这些人。他哂笑着,也不反驳,但也不肯说些什么,只是抬头看着牢中那盏昏惨惨的灯。

       那灯在个夜里就是最明亮的存在,却也是最大的威胁。一阵脚步声在这个战俘营中响起,很快军靴的主人也来到了这个战俘营。“旅团长阁下,我认为根据国际日内瓦公约,我们应该善待这些战俘.”声音很年轻,约莫是一名年轻的日本少佐。瞧他的样子,不过才三十出头,但比起他身边的军官,那一身鼎然的傲气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周卫国闻声,向声源处望去,很惊讶地发现说话的那个人竟就是阔别几月的竹下俊!他拖着满身的伤痕朝竹下走去,抓着监狱的大门,用力摇晃着监狱的铁柱,眼睛死死地盯着竹下的身影。

        “喂,看什么呢,还不快滚回去。”看守战俘营的士兵看到周卫国的动作,大声恫吓道,并拿起刺刀向周卫国捅去。竹下闻声转过去,正巧看到这一幕,想要阻止却被那个旅团长制止了。“不过是个支那人,死不足惜。”竹下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他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准备开口,“旅团长,我还是那一句话,这些战俘虏不能杀。”而后,竹下拂袖离去。徒留下那名旅团长站在原地略显尴尬,周遭簇拥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报告,据悉周继先的儿子周卫国就在战俘营中。”从前方来了一名士兵递上一份文件,“好,去把他给我找出来。”周卫国倏然听到了这样的对话,一时间心乱如麻。心想:难道是日本人要拿自己去威胁父亲?兼之想到他们手上有自己的照片,即使自己把军装脱下来,他们还是能够找到自己。此时不如静观其变,看看这些日本人要耍什么花招。

        日本兵的眼神还算不错,几番找寻下来,周卫国就被带到那个旅团长面前。他抬头看了眼周卫国,比对了一番,很满意地眯着那双丁点大的眼睛。接着命令士兵把周卫国的眼睛蒙上,继而押到暗室中去。直到将周卫国绑在刑架上,才解开蒙在周卫国眼前的黑布。

       “今晚你就待在这,看明天那老头还从不从。”近卫文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之后又带着士兵出去了。牢门被锁上了,阴惨惨的月光照在周卫国的身上,身上的暗红蜕变成黑色。他看着身边的刑具,冷笑着,如同天上的那轮月,生来硬瘦。当周遭变得静悄悄的,他莫名其妙地思念起竹下俊来。

       那思念,恰似长风破浪后直挂云帆的期盼;恰似遥不可及又唾手可得的虚妄;恰似风声鹤唳兼草木皆兵的惊惶.......那些相伴的年岁如绿洲之于沙漠,如光明之于黑暗,如甘霖之于草木。所谓三生石上,所谓宇宙洪荒,终究不敌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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