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

發财

第六章 人生不相逢,动如参与商

       1940年的初春,周卫国坐着火车来到了上海。彼时的上海仍就是冬末的光景,雪纷纷扬扬地洒在这片曾历经战火的土地上,霓虹下掩盖的是曾经炮火连天的残酷,灯红酒绿中是对日本暴行无言的控诉,纷扬的雪花里是昔日战场上弥漫的硝烟……

        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惨剧,没有人知道这里也曾是一派安宁的都市,更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在周卫国脑海中的样子。

        或许,这里的人也不愿知道,他们更愿意沉浸在此时的欢场中:去听一曲歌舞升平,跳一首亡国之乐,迷醉在舞女的似水柔情中,流连在当下的粉饰太平里,进而平静地接受成为亡国奴的事实。

        抑或只有有志之士才能够明白,这亡国之痛的分量。
        周卫国,不过此时,应是唐山海了。唐山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从火车上走了下来。风流蹁跹,隽秀挺拔,如松如竹,在熙攘的火车站中成为一番别样的风景。

       李默群派来接他的手下也就发现了他的身影,朝着唐山海挥了挥手,并对着唐山海的方向说道:“唐先生,在这呢。”唐山海有些发愣,旋即反应过来此时自己不再是曾经的周卫国了。

         唐山海大步向那个手下走去,“唐先生,我们李老爷已经等你许久了,快随小的来。让老爷等久了,那可不好。”手下说完就引着唐山海往一处停了车的地方走。

        唐山海听到这话眉头微皱,又想起自己的“身份”,不由冷笑。坐到车上后,唐山海不屑与那手下攀谈,遂往车窗外面望去:那纸醉金迷的舞场,那人烟熙攘的赌场……

         荒唐的景象一一呈现在他眼里。好似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麻木不仁的人们依旧选择让声色犬马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从来不去思考如何救国图存。

        李默群派来的那个手下此时也正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唐山海,当注意到唐山海正望向窗外时,目光也随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然后露出一脸了然的神情。

       很是贴心地侧过身去,故作熟稔地对唐山海说道:“唐先生,只要你跟着我们老爷和日本人打好关系,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唐山海听到这话先愣住了,思及手下了然的神情,忽地明白了。

         唐山海有些厌恶这样的对话,并不予理会,只是再次把目光看向了前方。和平饭店很快就到了,唐山海走下车,抬头看着“和平饭店”这四个字,心中黯然,暗叹:在这乱世中又何来和平?

        走进大堂,眼前的金碧辉煌让唐山海回想起昔年那片残败的废墟。步履匆忙,唐山海很快就来到了毕忠良所订好的包间了,手下将门推开,请唐山海进去,垂首对着李默群。李默群向手下抬了抬手,示意他出去,又对着唐山海招了招手,“山海,来,到舅舅这里来.”

        唐山海闻言行至李默群的身边,李默群指着身边的唐山海对着毕忠良介绍道:“毕处长,这是我的外甥,名叫唐山海。也是从军统那里出来向我们投诚的。”那双细小的眼珠此时泛着精光,神彩里闪烁着一丝精明。他转身对着唐山海说:“山海,这是我们行动处的毕处长,我们毕处长可是我们行动处数一数二的人物啊,连舅舅我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今后你可得好好向毕处长学习啊!”

       唐山海诧异的看向毕忠良,毕忠良也正抬头看着唐山海。唐山海被他那么一看也就缓过神来,接着这话头:“毕处长的风采,山海今日可算领略到了。”说完,还向毕忠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毕忠良本来还在打量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被唐山海的这句话打断了,心想:看来以后要小心提防着这个小子了,免得又有什么把柄被李默群抓到,对自己不利。毕忠良一边想着一边又向唐山海笑了笑,主动握上了唐山海的右手。

       毕忠良落座后又向唐山海介绍了行动处各处室的人员以及他们各自的职务,唐山海一一和他们握了手,并默默将他们所在的处室和职务都记在了脑海中。待认全了这酒桌上的各色人物,唐山海才歇了一口气。“山海啊,今天我可请了个大人物来这儿,你可要好好地在他面前表示才是啊。”李默群一脸得意。在场的可都是人精,哪里还能听不懂李默群这话中的意思。

       唐山海暗叫不好,这才刚来就被李默群当了活靶子,这话要是回不好,两头都受罪。“舅舅,外甥没本事,而舅舅和毕处长可都是行动处的栋梁之才,我不过是一介降将,又能如何?不过全凭舅舅提携而已,您说是吗?毕处长。”唐山海转手就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过来毕忠良。

       “唐先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惊人的口才,实在是令毕某佩服。至于唐先生所言之语,毕某岂有不认同之理。”说着,拿起酒杯向唐山海敬了一杯,唐山海道了声谢便也拿起酒杯向毕忠良敬去。李默群见自己的外甥拿话把毕忠良堵得死死地,心中一喜,也向唐山海敬了一杯酒。唐山海连忙举起酒杯回敬了李默群一杯。

      酒过三巡,包间的门再次被打开。迎面走进来一位穿着日本军装的年轻大佐.“李处长,毕处长,久等了。”说完,向李、毕二人颔了颔首,李、毕二人哪敢担得起竹下俊这般对待,连忙齐声说道:“多谢大佐阁下厚爱,李默群/毕忠良不敢当。”语毕,毕忠良坐回原位。

        而李默群指了指唐山海所在的方向,道:“大佐阁下,这便是我那名叫唐山海的外甥,他是从军统方面过来投靠我的。”又向唐山海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早在竹下俊推门而入的时候唐山海就注意到他了,看到只比自己记忆中的少年稳重的竹下,眼中惊疑不定。又听到李默群在叫他,唐山海收拾好自己的思绪,便向竹下俊走去。竹下此时也在打量着这位名叫“唐山海”的降将,对上那张与周卫国相差无二的脸时眼神中流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而唐山海同时也看到了竹下俊眼中的闪烁,浑身的冷汗便都不由的冒了出来,生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连累到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唐山海过来之后,李默群向竹下俊指了指,又对唐山海说:“山海,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位大人物,还不快见过大佐阁下。”说着,用眼神暗示着唐山海,还用手拍了拍唐山海的腰部,唐山海本来就只是想向竹下俊点个头以示自己的诚意,被李默群这番举动影响后就只好向竹下鞠了一个躬。

        竹下看到李默群的动作又看到唐山海前后不一的行为,暗自存疑。竹下暂时先按下自己心中的疑虑,将唐山海扶了起来,再对李默群说道:“我看唐先生很像我的一位故友,想来这就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一见如故吧。不知李处长可否愿意,让唐先生坐到我这来,也好慰藉我思念故友之情。”

       竹下的这番举动让李默群有些受宠若惊,更让李默群说的话有了底气,“大佐阁下厚爱,默群怎敢拂了少将的一番好意呢?”然后又看向唐山海,“山海,你看,你一来就得了大佐阁下的青睐,将来你一定前途无量啊!”

        唐山海早就在竹下说出那样的话时,吃了一惊,难道竹下俊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他不敢多想,说了句“多谢大佐抬爱,山海承受不起.”但还是顺着竹下的意愿坐到了竹下俊的身边。

      落座后,李默群,毕忠良还有行动处各处室人员都举杯向竹下敬酒,竹下俊皆以身体不适为由以茶代酒回敬了在场的诸位。“不知唐先生现在身处何职啊?”竹下突然看着唐山海,似乎急于确定他的身份。

       唐山海看着眼前人,语气倒是沉稳的很。“舅舅暂时还没有定下我的职位。”李默群见竹下问起唐山海的事,有点吃惊,心里想到:难道这少将要将唐山海收在他的身边吗?

        ,于是,李默群在唐山海回答完后又着说:“山海的职务我觉得还是由大佐阁下来定夺比较妥当.”说完还挑衅地看了眼毕忠良,而毕忠良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李默群自觉没趣就低下头喝了杯酒。

         竹下看了两人的举动,兀自好笑,不过都是条狗,还相互咬着,好生无趣。“不如,我就来做个顺水人情吧。我想把唐先生提拔为我行动处的新处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呀?”竹下漫不经心地说到。在座的人心里头一惊,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但最后无一不是羡艳地看着唐山海。

      唐山海此时也被竹下的话惊到了,有些想不明白竹下这样做的用意。最终,还是李默群最先反应过来,“山海能得到大佐阁下的重任,是山海的福气。山海,还不快过来谢谢大佐阁下。”

         唐山海被李默群那略带官腔的回复打断了心中的沉思。“山海,多谢竹下大佐抬爱,谢谢舅舅举荐。”说完,唐山海分别向竹下俊和李默群敬了一杯酒。

        竹下这时也破天荒的没有喝茶,倒了杯酒回敬唐山海。在场的人再次为为竹下这一诡异的举动惊到了,各自看向唐山海的眼神也就不大相同了。而李默群呢,还沉浸在对于唐山海回答的满意中,并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气氛相较之前有什么不同。于是李默群也向唐山海回敬了一杯。宴会就在这样的节奏下,滑入尾声。

      “想来唐处长,今晚暂时还没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不如和我一起住,也好省下力气,好养足精神为我帝国效力.”说着,竹下俊看向了李默群。李默群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顺手就将唐山海推向竹下俊。唐山海看着自己像货物一样被李默群丢给竹下俊。面上的笑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竹下俊看着唐山海脸上的表情,对于周卫国的身份隐隐有些猜测,心里头暗自存下些许疑虑。

        此时的唐山海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受到竹下的猜疑,还在想应当如何从竹下的口中套取绝密档案的下落。两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地走向停车场。不知不觉,两人已然来到了竹下停车的位子。

       “来吧,唐处长,上车。”话音刚落,就把唐山海一把拉进自己的车里,到了车上。唐山海一把挣脱开竹下的手,竹下也不恼就那样看着唐山海。

        唐山海被竹下俊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红,就瞪了竹下俊一眼,再转头看向前方。“唐处长,以后不要叫我大佐了,叫我竹下如何?”竹下很平静的说。“竹下大佐,这是什么意思?唐某不明白。”周卫国很是诧异地回道。

        竹下便言:“就是一见如故的意思,唐先生。你这个名字可真是不好听呢。不如…….”唐山海心里有些紧张,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竹下的唇,生怕他的嘴里吐出什么让自己暴露身份的字眼,“不如我就叫你山海吧。山海,可是可好听的名字呢.”听完竹下的话,唐山海不由地松了口气。

      而竹下还在那儿不停地重复着唐山海的名字,仿佛这名字中藏着一篇锦秀文章,晕开来就是秀丽河山。“竹下大佐…….”唐山海刚要开口,竹下俊就用很委屈的眼神看向他,好似曾经的那个人…….唐山海被他看得心慢慢有些软化了,但心底的声音告诉他那是他的敌人,是和那些杀了他父亲的那些人一样,拥有着同一血统的敌人。

        唐山海便推辞道:“竹下大佐,这样不好…….”,想要用手推开竹下俊,却被竹下快一步的抓住了双手。唐山海愣住了,没有想过竹下俊会抓住自己的手。竹下俊一时有些懵,下意识的举动让他们好像回到1935年的柏林,那两个少年还是同窗,他们之间的遗憾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多。竹下倏地松开了唐山海的手,唐山海连忙躲到一边去了。两个人就坐在车上,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谁都不愿意打破此刻的沉默。“大佐,您的府邸到了。”司机的一声提醒,打破了此时沉默的两个人。

     “下车吧,山海。”竹下的声线还是像当初那样,可惜他踏入中国成为一名侵略者开始,注定他与唐山海之间只能够做仇敌。说着,竹下俊率先下车,给唐山海拉开车门,示意他下车。“好,多谢竹下大佐垂爱。”唐山海很是顺从地走下车去。只是在车上坐久了,身子有些软,差点跌倒地上去,还是竹下顺手扶了扶他。唐山海用手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竹下俊看着这一连串像极了周卫国的动作,心下对于唐山海的身份有了几分肯定。

     然后,竹下俊又折到车前对着司机说:“明天,你就不用来了,如果有情况我会在叫你的。”说完,就示意着司机把车开走。“走吧,山海.”边说边拉起唐山海的手,唐山海挣脱不掉,只好由着竹下牵着他的手。

     到了竹下的府邸,他却看到了与和平饭店不同的装修,竹下的府邸很小,光从面积上看,当初的周宅就有它的两倍之大。一路随着竹下俊步入他的卧房,“竹下,我住哪?”唐山海走到竹下的卧房有些尴尬的问道。“自然,是和我一起住了,难道你还想要住到其他房间去吗?”边挑眉边看向唐山海。

        “竹下大佐盛情,山海却之不恭。”唐山海说完就甩掉竹下的手,自己推门进去了。推开门,入眼的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后就是一张书桌,书桌上只摆了一盏台灯和一台电话。书桌旁放了个书架,书架上雕刻了许多樱花,书也随性地摆放在书架的各层。

        只是书架的顶层没有放书,在而是架了两把武士刀,那两把武士刀就那样亲密地挨在一起。看到那两把武士刀,唐山海的瞳孔微缩,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竹下见状,看向他,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唐山海看见竹下俊在看他,这才连忙掩饰住眼里的惊讶。

        竹下俊任由唐山海打量着他的房间,房间里电话声响了起来,竹下并没有接,而是走到书桌前催促着唐山海:“好了,山海,很晚了,你去洗洗睡吧.” “竹下大佐,没有……”剩下的话唐山海很难为情的说出口。“我倒忘了,这里没有山海用的东西,不如山海先用用我的。至于其他的,我明儿一早就差人去买.”说完,竹下就把唐山海推去盥洗室了。

         竹下这才腾出空来,回拨了刚才那通电话。竹下静静地听电话里的人给他汇报了唐山海投降的原因,心中存了些疑虑,又忍不住暗自欢喜。电话里的人很快就汇报完了,竹下却还未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竹下觉得周卫国应该是洗漱完了,才说了一句“再见”。也不等电话里的人说什么,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唐山海此时刚好出来,看到竹下俊坐在电话机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竹下好像这才发现唐山海出来了,见唐山海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就开口解释道:“我师妹的电话,约我明天出去吃饭。”唐山海听罢,点了点头。接着竹下俊也去了盥洗室,等他梳洗完毕之后已是月上柳梢头,两人也双双躺在床上。“山海,为什么你要叫这个名字?”竹下俊突然问向唐山海.“竹下,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蝴蝶飞不过沧海?”唐山海躺在床上,看着满地的月华,对竹下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竹下不解,问道:“这个故事,竹下之前没有听说过,不知山海可否愿意同我说说吗?”唐山海此时口中所谓的故事吸引了竹下所有的好奇,竹下将头微微侧向唐山海,唐山海一头细亮的短发吸引住了竹下的目光,眼神中的缱绻仿佛已经排练了无数次一般。

       “因为沧海那边没有等待。正所谓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说完,唐山海便翻身转向月光处,不再理会他。

        竹下正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出口的了,只好作罢。只是在闭上眼之后,在心里默念:山海,我不会让我们的爱有山海的阻隔,即是有,我也相信我们的爱能跨越山海的。

        那一夜,竹下俊做了个梦,梦里京都的樱花开得绚烂,身边还有位眉眼俊逸的少年,他们一起在樱花树下漫步,星星点点的光洒在他们身上,岁月就在这樱花凋落的瞬间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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